发布日期:2025-04-12 12:45 点击次数: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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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美国故总统死于非命的相,在他的眼睛藏凶又系副三角形,不少关心甘廼廸之死,以及对相术有兴趣的人士,从甘廼廸的照片上都可能得到了正确的解答了。
也有人问,所谓「三角眼」在相书找不到。这大概是只看一般粗浅的相书,只画三十六型的。其实这是一般相书抄袭古书的一点轮廓而已,若论眼型也何止三十六种。
不过,若把它细分不下一百种,而主要的,也可以把它分为十几个类型,如:贵、贱、富、贫、寿、夭、智、愚、善、恶、乐、苦、贞廉、淫乱、和乐、刑克以及善终、恶死等。而所谓「凶光」和「三角」等,都属于「恶死」类型;这个类型还有所谓「猪眼」「狼眼」「蜂目」「熊目」「露睛」「红光」等等,高级的相书才有详细的举例。
就三角眼来说,古相书中有两句要诀这样说:「目有三角,其人必恶;」「三角有光,贼性难防。」如果对于看相没有经验而只是尽信书,同时只要字面上解释的话,那就会很大的错误。因为相书上的古歌和口诀之类,大都每句只要用四个字,求其简单易记,难免有简而未明之弊,比如「目有三角,其人必恶」的「恶」字并不是「恶人」而是「恶死」。依相术上经验所得的论断,三角眼的人未必都是恶人,有的却是善人;但恶死却是事实。
凡是三角眼的人,从来没有发现过一个不死于非命的,而且必定死于刀枪之下。所以这个恶应作「恶死」看,才会不错。
再如所谓「三角有光,贼性难防」的「贼」字也不是「偷贼」之意,而是「残贼」(凶猛)之意,三角眼巳是不好,再加上「凶光」当然更不好了。依经验所得,「偷窃」之贼的眼相不是三角形而是「鼠眼」;同时也不是「有光」,而是眼睛「不定」。所以「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相之术重在经验,若无经验,切不可只看看了两三本粗浅的相书就替人论相,那是会害人的,不可不戒。
人的性情可以说完全表现于眼睛上面,根据生理学和医学上所说的,我们每日消耗精力最大的也就是眼睛。我们看人也只有看眼睛最为可靠。所以人相的眼睛实是主要部分,一生吉凶善恶,都可以在眼睛看得分明的。
就通俗相术来说,看人的「聪明」或「愚拙」;看人的「慈善」或「凶恶」;看人的「快乐」或「苦恼」;看人的「贞廉」或「淫乱」;看人的「忠厚」或「诡诈」等性格,都很容易看得准的。当然这也需要经验,年事老的人,世故深的人,对上述各种的观察,可能比看相先生更准确。
舍亲端木君曾告诉我一件故事,他有一个上海工部局学校毕业姓单的同学,在上海提篮桥监狱里当课长二十几年。
他原是上海人,对于上海下层阶级情形很熟悉,所以学校一毕业就被派到租界法院里做事,不久调到监狱里当课长。当他还在法院里当科员的时候,有一天被派到提篮桥监狱里去守提几个强盗杀人犯过堂。
强盗一共五个人,共同路劫并开枪杀死两个人。若依强盗杀人罪论,五个人都要判处死刑的。那天把他们提堂是第二次的侦察庭,还没有宣判。强盗自己明白,如果他们是被共同杀人罪起诉的话,他们五个人是一条命,统统要被判死刑的。但如果能够由一人出来承认是他一手杀死两人的话,就可能只有一人判死刑;而其他四人可能判有期或无期徒刑的。
强盗们原曾有誓约,说是万一不幸需要一个去当死的话,彼此用抽签的办法,谁抽到当死的,谁去承认杀人。这誓约是在被捕前约好的。被捕之后,他们知道那天行劫会打死两个人,也知道那两人是谁打死的,但因他们没有机会在一起抽签,大家就只好都不承认杀人,希望有机会在一起抽签,如果没有机会抽签,大家就只好一道死。这原也是「强盗有道」的一种所谓义气。他们没有宣判的犯人原只在看守所里,不能关到提篮桥监狱里的,因为监狱所关的犯人都已宣判了的。
那次由于看守所人满为患,只好暂时把重要的强盗杀人犯移去提篮桥寄押了。这情形在上海是常有的。
这是他们可能聚首抽签的机会。如果他们是关在看守所的话,他们五个人是隔离囚禁也是个别讯问的。现在他们寄押在提篮桥,固然也是隔离囚禁,提堂时候却是五个人一起押在一个囚车上的。他们知道提讯时有此时会,于是就由一个年纪最大绰号「白狐狸」的预备好了五个纸丸。
他们当被提出囚房时,法警就对他们一个个警告说:「你们在囚车上见面时不许说话!法院里的单科员在车上,你们若不听我的话,我就要碰钉子的,希望你们不要累我听闲话。」
强盗们知道这是老规矩。但如果车上没有法院里的单科员的话,同时身上有些现款送他们作饮茶钱的话,这老规矩自然也可以开一眼闭一眼过去的。可惜他们那天五个人身上都没有钱,所以只好准备彼此不通话了。
好在这个绰号「白狐狸」的老强盗,早就料想到他们可能不许说话的,所以他走出囚房时手中就藏着五个纸丸。上囚车时候,因为他是老大哥,其他四个强盗虽在默默不说话中,都用极机警的眼光注视白狐狸,他们相信白狐狸会在这个五人都在一起时有所暗示的。
就在上车的时候,他在法警们忙着上车之际,就放开手掌,把五个纸丸给他们看见了。他们立即知道这就是「抽死签」了。
白狐狸知道他们四人都看见了纸丸,就做了一个颜色,叫他们都假装闭着眼睛,表示大家都在静养精神准备上法庭时答辩的,当然也表示他们决定在囚车不说话的意思。囚车开了,车里一共有强盗五人,法警五人连单科员一共十一人,默默无声。
在车行半路上,白狐狸突然向他们四位面前伸手,五个纸丸呈现在掌上。其他四人也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各人拿了一个纸丸。白狐狸掌上还剩下一个。
此时,单科员和五个法警当然都看见了。五个法警就去抢各人所看管的强盗手中的纸丸。头一个打开白狐狸手中的一个一看,只是一张白纸;第二个也是白纸;第三个,也是白纸;第四个,白纸当中有铅笔画的一只鸭蛋;第五个,也是一张白纸。于是四个强盗就对那个拿了鸭蛋的强盗,异口同声地说一声:「张八,难为你了!」
大家在看张八,但张八没有说话,只是向他们四人一看,就低着头在默想自己的命运。
「抽死签?你们真是可恶!」单科员明白他们是在抽死签,这既是强盗的常事,而事情也巳被你们做成功了,无可奈何。便转过头对那个抽了签的张八说:「张八,你拿到了红鸭蛋是吗?」
「是。」
「你认为这是公平的吗?」单科员又这样问。
强盗张八道:「不特是最公平的,而且是命定的。」
他又对其他四个同伙说:「今天就是没有机会抽签的话,我也决定上庭时,承认那两个人是我一手打死的!」
「无论如何我们总算难为你了,」白狐狸一手拍着胸膛说:「你家里的事,我可以完全负责,你可安心。」
「不许再说话了!」一个法警对他们喝了一声,「你们的签也抽过了,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大约经过了五分钟的沉寂,犯人中有一个说话:「警长先生,请你让我说一句可以吗?」
五个法警都不敢回答。大家眼睛都向单科员注视。
「你叫什么名字?你想说什么话?」单科员看见大家都注视着他,他一面就对五个法警说:「本来不许他们说话,怕的就是他们要商量口供,现在他们连抽死签都做了,就听他们说几句话罢。」
于是那个请求准许他说话的强盗说:「我名叫朱阿昌。我想和张八说一句与本案无关的话。」
「好吧,你说。」单科员答应了他。
此时张八还是低着头在想他的心事,而朱阿昌就对张八说:「八哥,如果刚刚不抽签的话,我也和你一样想,我愿意去当死的,因为我家里没有人,我死了无所谓的,现在你既然抽到了签,那末,我应该对你要做什么事,请你吩咐我,我就是死,也要做到的。」
此时张八就举起头来看看朱阿昌,用沉重的声音说:「死是我命定的,与抽签无关,抽到要死,不抽到也要死,你不必不安心。我的女人明年中秋节就要出嫁的,我不愿意我的孩子做拖油瓶跟她嫁人;明年他才八岁,要求你,如果你明年还不能出狱的话,就转托一个人把他送回我的乡下老家,交给我母亲去抚养,以后每月只要三十块大洋就够他们过活了。随你的心,维持到他十六岁,也就可以了。千万吩咐我母亲,要他在乡下耕田,永远不要让他来上海。」
「好的,我一定做到。还有别的事吗?」朱阿昌问。
张八轻摇他的头,没有话说,伏下头,流泪了。
「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都是好汉,何以你们五个人做的事,而又用抽签的办法,独让张八一个人去当死呢,而且他有妻子又有孩子。」
单科员又问:「到底那两人是谁打死的?我看不是张八打死的。」张八听见单科员这样说,猛然昂起头来,拭干眼泪,对单科员说:「当然是我一个人打死的,我这口供永远不会改的,求你科员做个好事,不要把抽签的事报告上去,免我们多受苦,也让我早些判罪,早些归天好了。」
「你要我不报告是可以答应你的,因为我知道你们既然死签抽定了,我就报告上去也没有用。」单科员又说:「但我要问你一事,头先你会说,今天就是不抽签,你也决定承认那两人都是你一手打死,这到底是何道理?刚刚我看见你流眼泪,你既然是怕死,也是人之常情,那个不怕死?但你又何必自愿替死呢?」
「刚刚我流眼泪,不是为我自己流,而是为我的孩子流;而我之所以自愿当死,也不是我替他们那一位去死,而是我自己命定的当死。本来若是不抽签,我已经决定去当死的,现在既然抽签决定,竟然我又抽到死签,可见我的命定该死,一点也不错了。」张八慨然说:「算了罢,八年前我已经知道二十八岁要死于非命的,今年我刚刚是二十八岁。」
单科员自幼就入上海工部局小学读英文,不相信什么命运的事,此时他听见张八这样说,心里明白这是指什么算命看相之事的。
此时他好奇地说:「你说的是不是算命先生所说的命运?说一点给我听听看。我不相信有此事,难道你不做强盗,命运会强迫你去做强盗?你不杀人,命运会把手枪塞进你的手上?这只是你们自说自话的事,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吗?请听我说给你听。」于是张八滔滔不绝地说道:「八年前我二十一岁,正月元宵,我从浦东乡间把邻居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骗来上海。我们两人都在工厂里做工。不久她生孩子了。就是现在的八岁孩子。有一天我们抱着孩子去游城隍庙。走过一家看相馆的时候,有个看相先生无缘无故对我说:『小心,老弟!信不信由你,十五天之内,你有牢狱之灾,谨慎为要!」
「我把那个看相先生看了两眼,我不相信我会有牢狱之灾,因而我就鄙笑他一下,他看见我取笑他,又说:『你如果不信,今天你可以不看,只请你记住我的招牌叫做通天阁,等你牢狱之灾过后来看还不迟;让我告诉你俩夫妻一些后运。』」
看相先生竟然敢这样确定的说张八十五天之内有牢狱之灾,就不能不使这对年青的夫妇的注意。于是张八就问看相先生一句:「你看我的牢狱之灾,到底为的是何事?又要坐牢几天?」
看相先生说:「为着争女人之事,坐牢三天。」说罢,看相先生看出张八今天不会进去看相,又对他再三说:「记住我的招牌是通天馆,十五天之后请过来,修心补相,你要好好地修心才好,否则你这一生狂风巨浪,危险重重!」张八就对看相先生点点头表示谢意就走了。
在路上,他不相信会有因争女人之事而坐牢的,因为他刚刚和妻子同居还未过年,而且两人很情爱,自己一点也没有其他女色的贪恋,那里会有与人争女人而吃官司呢,于是他便把看相先生的话当若耳边风,吹过去就算了,并不去留意它。
过了大约第十天,中午的时候,他从上海南市江南造船厂放工出来,正想去路边摊头吃午饭。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领头。他回头一看,不是别人,乃是他女人的胞兄。论亲戚,他原是张八的内兄,可惜张八是把他的妹子拐骗走了,所以今天不是亲戚,而是指张八为「诱拐良家妇女」罪的原告了。
他对张八说:「你今天也会被我碰到了,你把我的妹子拐到那里去了,一齐到警察局里去理论。」
张八看见是自己妻子的胞兄,而且原是乡下的邻居,自知理短,一句话也没有说,乖乖地跟着他走去警察局了。到了警察局,张八承认去年把原告人的妹子拐来上海。于是警察局就把他扣留起来顶备明天解到地方法院去。南江造船厂是在华界里,所以此案要交中国法院办的。
女人的胞兄当然要先查他的妹子在那里。张八就把自己在上海老西门家里的地址开给他。女人的胞兄拿了地址去找妹妹,一见面,原来妹妹已经和张八生了一个男孩子,妹子当堂要求哥哥不要害张八吃官司,母子两人是靠张八每日在造船厂里做工养活的,如果张八坐牢,手停口就也停,母子两人就要捱饿的。胞兄面对这木巳成舟的事也无可奈何,只好于第二天偕同妹子到警察局去,说明他俩木已成舟,只好不加追究了,原本即日把张八释放的,但因事关拐骗行为,需要交保。因为交保手续麻烦,直到第四天张八才从警察局释放回家。
过了两星期,张八想起那天城隍庙看相所预言的未免太灵验,说他乃因争女人之事要有三日牢狱之灾一点也不爽。又说起看相先生那天会说他的后运是「狂风巨浪,危险重重」。于是他不愿意妻子在场,就抱了孩子说是要行街,自己就跑去离家不远的城隍庙找那家通天阁相馆了。
到了通天阁,他就抱着孩子走进去了。看相先生。认得他,就笑笑地对他说:「你来了,很好,很好!」
张八也笑笑地点点头。
看相先生问:「你是否有过三天的牢狱之灾?是否因为女人之事?」
「是。」张八答说:「是为了我自己女人的事,不是为别的女人的事。」
「那末你今天想来看看后运是吗?」
「是。」张八就交了润例,坐得端端正正的像个来看相的客人了。
看相先生把他看了一看,就说:「你和你的女人不是明婚正娶的吗?」
看相先生又看看张八手上抱的小孩,说:「这孩子的相貌倒完全像你自己的。」
张八深怕看相先生误会他的女人是与别人争夺得来的,急急就声明说:「是的,我们两人虽然不是明婚正娶,但是自幼就相好了的,并不是和别的男人争来的。前几天我到警察局里,为的是她哥哥从乡下来,路上碰着我,和我过不去,说我把他的妹妹拐来上海,后来知道我俩巳经生了孩子,也就没有事了。」
「是的,我知道你不是从别的男人手中抢过来,却是从你的岳家抢得来,而没有经过明婚正娶,总是真的。我那天也把你的女人相貌稍为看了一下,她是一个未出闺门先有子的女人,所以我今天才敢这样说的。」
张八一到自己的妻子是一个未出闺门先有子的女人,心里一惊,就问:「你看我的女人相貌如何?将来不会有什么事吗?我们可以同甘共苦到老吗?」
「同甘共苦倒是可以的,但是到老却有问题;」看相的说:「你记的吗,我那天会对你说过你这一生是『狂风巨浪,危险重重」这句话吗?就因为我那天先发现了你们两夫妇和这孩子的相貌是有特别的配合,后来注意你的气色,又发现你有牢狱之灾的。」「是的,」张八说:「我今天就是要来请教你,我的后运究竟是如何的危险重重?又怎样才可以修心补相?」
通天阁看相先生说:「我看相只是就相论相,相好说好,相坏说坏,不加半句,也不少半句,我是直说的,说你不好的地方,请你原谅!你要知道,有句话说,君子问祸不问福,因为有福自然来,问祸可以事先避祸,能够避祸也就等于得福了。」
看相先生又指着张八的眼睛说:「你的相,最不好的就是这一对眼睛。你自己发觉了没有,满眼红光,而且大头细尾,一生喜做不法冒险的事,而最后的结局也必是不好的,你自己要小心,十分注意!」张八听了一边轻轻点头,一边就朝向桌上一只镜子看看自己的眼睛,说:「是的,我的眼白中有很多红丝,是好早就发现了的,而大头细尾自己倒还没有留意过。」他看了镜子就问:「这红丝到底有什么不好?大头细尾又是怎样?我自幼就喜欢冒险,倒是实在情形,好几次差些死掉的。」
看相的说:「满眼血丝,是凶杀相,要杀人,也要被杀;如果能够不杀人,不起杀人之念,也就可以不被杀。我可以断言,你在过去这两三年中,虽然没有杀过人,但满心在想杀人,杀心很重,是吗?而且你常常是把杀戮之事和奸淫之事混在一起想,甚至也想做强盗,是吗?」
这一段出于看相先生口中的话,却把张八说呆了。他心里明白,看相先生简直把他的心肝五脏都看出来了,所说一点也不错。最近这两三年来,他在乡下奸汚了三个女孩子,而他的妻子就是最后的一人;因为她是三个女孩中最美丽的,所以就把她拐来上海了。他在乡下拜过拳师学过打拳,身上也经常藏着利刀,动辄和人打架。张八真万想不到这些事竟然被看相先生说出来了,他心中又惊又气。
但他还不肯心服,又勉强问道:「这些事,你倒底从那里看出来呢?又有什么凭据没有?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看相的说:「看相,就是从你的面相上看出来的。如果你要问我什么证据,我就请你看看你孩子的眼睛。」
此时看相先生就指着张八手中所抱的孩子两只眼睛说:「他不特眼形完全像你,连红丝也有了,你去看别的小孩子,绝对不会有这血丝的,这就是他成胎的前后,你既淫又凶,所以才得此种胎儿,这是你已经害了你的孩子了!」
张八看看自己怀中的孩子,心里十分难过,就说:「那末我害了他,要怎样呢?」看相的说:「你害了他将来要和你一样了,如果你再不改过积德,不特你结局十分不好,连这孩子将来也要不好结局的!」
「我将来怎样呢?」张八急急追问:「我并不曾杀过人,也不曾做过强盗,只是有时心中想想而已,难道这想想就会怎样?」
「古语说,相由心生,相由心改;你心中想想,就生成了你的相,也遗传了你儿子的相了。」
看相的又说:「如果你从今起,能够不想三件事:一件是奸淫;二件是盗;三件是杀人,那末,五年十年之后,你的相会改的,你儿子的相也会改的。否则,你二十八岁那年就有极大的危险,很可能死于非命!」
「二十八岁?」张八怀疑的说:「从前有个乡下看相的,说我三十八岁走眼球和眼白运,有危险,你为什么说我二十八岁呢?二十八岁还没有走到眼运呀!」
「是的。」看相先生解释说:「虽然眼运是由三十五至四十岁,但你的印堂有冲破,正是二十八岁的时候,所以难免了。同时,我那天看见你的女人,她的相,十七岁应是未出闺门先有子,而廿四岁是克夫,二十五岁是再嫁,你的女人是少你四岁吗?如果是少你四岁,那末你两夫妻的相完全配合了,而后运也完全注定了的。不过,相由心生,相由心改,你如肯改,还来得及,切记不可再行淫,不可做强盗,更不可想杀人。否则,你就要等待二十八岁的厄运了。」
这时候张八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生性恶劣,如果此次不是被看相的预言他要在十五天之内有牢狱之灾,而应验了的话,他是不肯相信看相所说的话的。牢狱之灾的事既然应验了,而妻子十七岁未出闺门先有子之事又被说对了,所以他不能不对看相先生低头无语了。但是,他虽然相信看相先生所说的话,却不肯依照看相先生所劝告的话去做。
他由于生性不好,凡事不向好处去想,他不想去修心改相,反而想,既然二十八岁有性命危险,那末何必一定辛辛苦苦的做人,不想个法子痛痛快快的过日子呢?于是,他第一步就踏进赌场,第二步踏舞场,第三步便于二十四岁开始当强盗去了。
现在是张八当强盗的第五年,也正是二十八岁,所以他相信这次是命中该死的了。明年他的妻子也正是二十五岁,今年二十四岁,今年克夫明年再嫁,都应了通天阁看相在八年所预言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而今他心中所难过的,是他的儿子问题;因为如果也如看相先生当年所说的预言,他将来也要和他一样的结局,那就太惨了,因为他只有这个孩子。
单科员听见张八诉说了这些情形之后,觉得命运之事未免太奇妙了。但他心里还是怀疑不肯就相信,他很想自己能够找到如何证实张八所谓命中该死的证据。
他就问张八:「以前和你看过相的,现在还在吗?」
「在,上月我还看见报纸上登他的广告,招牌是通天阁。」
张八说:「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可去问他,看相先生是江北人,操扬州口音,留着五柳,去年我还带过朋友去看过他的,他也还认得我,你给他说我是张八,他会知道的。」
那天五个强盗犯人解到法庭审问的时候,法官问他们,路劫那天,谁开枪把事主两人打死。张八抢先承认是他开枪把事主打死。
法官问:「你们五个人,带了几支手枪出去?」
白狐狸答说:.「一共三支枪。」
法官问:「你们那三位带有了手枪?」
白狐狸说:「我有一支。」
张八说:「我带一支。」
朱阿昌答:「我也有一支。」
于是法官就把那三支手枪拿了出来放在案上,嘴里就喊说:「这支老式左轮手枪是
谁用的?」
白狐狸连忙答道:「是我用的。」
法官又拿起一支,问:「这支新式左轮是谁用的?」
朱阿昌答道:「是我用的。」
最后法官又问:「这支曲七是谁用的?」
张八答道:「是我用的。」
问答的时候,书记官都一一把口供纪录下来。
「朱阿昌!你那天一共开了几枪?」
「一共开了四枪。」朱阿昌供说。
法官又问:「你开了四枪,打中了几个人?」
朱阿昌答:「因为在夜里,所以我不晓得有没有打到了人。」
于是法官又叫一声:「张八!你那天一共开了几枪?」
「我也开了四枪。」张八答。
「你打中了几个人?」法官问。
张八想了一想,答道:「好像打中了两个人。」
最后法官问:「白学良!你那天一共开了几枪?」
「我从来没有开过枪,杀过人;」白狐狸答说:「所以我那天也没有用过枪。」
法官问:「你的枪何以不装子弹?」
「法官!那支老式左轮是不能用的,因为配不到子弹。」
「那末你用它做什么?」
白狐狸答道:「那只是做做样子,帮帮忙的。」
法官看了白狐狸一眼,说:「噢,你只是个帮凶的,是吗?」白狐狸点点头。
法官问完了使用三支凶器的凶手之后,就问他们说:「你们知道那天你们开枪打死
了几人吗?」
「不知道。」他们五个人一口这样答供。
法官又说:「无论那天你们打死几个人,就是只打死一个人,你们既然一起行劫,你们就犯了共同杀人罪,晓得吗?」
「法官,一人作事一人当,」张八说:「那天我张八开了四枪,打中两个人,如果有人被打死,那是我的罪;他们只是行劫,并无杀人。」
「张八。」法官说:「你为什么说假口供?」
「法官,我并没有说假口供。」张八说:「难道我承认杀人,当死罪了,还有说假话之理吗?」
法官向他笑一笑说:「刚才根据单科员报告,说你们在路上囚车里抽死签,你张八抽了死签,对吗?」
「不管抽死签不抽死签的事。」张八说:「枪是我开的,人是我打死的,抽死签是这样,不抽死签也是这样。」
「抽死签不抽死签是你们的事,我当法官的不会受你们的愚弄的。我一面根据你们的口供,更重要的一面要有事实证明。」
法官又说:「如果你张八有杀人的证据,你想不认罪,不可能;反过来说,如果你没有证据,你想认死也不是容易的事。现在你张八已经认罪了,你要再提出你那天杀人证据来。」
张八挺起胸,昂着头说道:「我那天开了四枪射中了两人,这不是我的证据吗?」「是,你那天确然发了四个子弹,但你却无法证明你已射中了人。」
「法官,」张八说:「那天枪是我开的,我自己也就是人证,而我的枪也就是物证了,有人证,有物证,我自己也承认了,为什么不可以呢?难道还需要你法官在场,才算是人证吗?」
「胡说!」法官看见张八态度不恭,口供不实,就骂道:「你这强盗实在可恶,你若再胡说,我就要给苦头你吃!」
「法官,我并没有胡说。」
「你是没有胡说吗?」法官说:「我先问你,那天夜里,出事地点没有路灯,你和朱阿昌一起,朱阿昌说因他黑夜看不见人,不知有没有射中人,你何以能看见你确已射中了人呢?你如果看见了,你当能说出那人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是什么颜色,你说得出,就相信你的话是真,说不出,你便是胡说了。」
张八被法官一问,却呆着而说不出话来。于是法官就对他们说:「本案侦查已经完毕,你们口供通通都录案了,静候下次开庭即可起诉了。」
法官退堂之后,单科员又押解他们回去提篮桥监狱。单科员在庭上眼见张八那种认罪当死的精神颇觉佩服。于是他在囚车里就和张八说起话来。
上车时,单科员就对他们说:「今天侦查庭结束后,你们可以谈话了。」
他又问张八说:「到底你那天射中了人没有?」
张八答道:「我们已经知道那天被我们打死了两个人,我虽然没有看见我确巳射中了人,但已经有人死了,那就无疑是我和朱阿昌两人的事了,不是我就是他,不是他就是我。好在我那天开了四枪,如果只开一枪,我就无法代替朱阿昌担当了。现在只要我一人肯承认,法官就无法不判我杀了两个人的,除非我下次临时翻供。」
「依我的所知,像你们此种情形,有两个人开枪,有两个人被打死,如果再没有更可靠的证据,证实是你张八一个人打死的话,你和朱阿昌两人都可能以强盗杀人罪起诉的。因此,我想,你们所打算的由一个人去当死,恐怕不能如愿。」
单科员又劝他们说:「下庭起诉时,我希望你们据实供认,既然你们都相信命运,就不必太勉强用强辞去夺理了。」
过了几天,单科员带了两个人进入提篮桥监狱。他先到白学良囚房,叫白狐狸走到铁门前和他说话。又走到朱阿昌的囚房,最后走到张八的囚房,都一样和他们说了大约二十分的话。法院人员前来监狱调查犯人是常事,当他离开监狱走在路上时,单科员就问那两个和他同行的人对这三个人有何高见。
原来单科员因为那次听张八说起过去看相如何灵验之事,又看见张八那种义气;就一面对看相的事作一尝试,一面也看看张八是否一定要死,何以这种有义气的人会没得救;所以他就去请了两位看相先生进入监狱,利用他和白狐狸、张八、朱阿昌说话的时候,叫看相先生在旁看看他们的气色,到底如何。事先单科员也不会告诉看相先生说他们三人是强盗,只说是他的朋友,犯的是与人打架的伤害罪,请问看相的,他们三人何者可以出狱。
「单科员,你说他们是你的朋友,又是犯伤害罪,我倒不敢相信,」一个看相先生姓姜的这样说:「他们三人都是巨窃大盗的相貌,而且其中有两人,都有不久就会死亡的气色。」
「有两人?」单科员问:「那两人?」
姓姜的还没有答话,而另一个姓卞的先代答道:「头先看的那两人。」
「先看的那两人?」单科员奇怪了,他说:「头一个是姓白的,第二个是姓朱的,他两人不久会死亡吗?怎么死?」
「死于非命!」姓卞的说。
「大概就是死于狱中吧!」姓姜的说。单科员又用怀疑的口吻说:「你们两人都看得没有错吗?那末,你俩以为最后看的那个没有事吗?」
姓姜的说:「并不是完全没事,只是说他不致于和那两人一样要死于牢狱之中。」「是的,他的气色正在变化之中,看来,再过一个月,他死亡气色就会退去的。」姓卞的这样补充说了;又问道:「头先二位,一个姓白,一个姓朱,而最后的这位又姓什么?」
单科员答道:「他姓张,名八。」
「他们都是强盗吗?」姓卞的又问。
于是单科员便对他俩说:「实不相瞒,他们三人确然你俩看得不错都是强盗,但他们还都未曾判刑。」
他又说:「不过,依他们的情形,姓白和姓朱的两人可能不至于判大刑,而张八倒可能判大刑的,你们为什么反而看他不致于死呢?这真使我有莫名其妙之感了!」
说到这里,单科员忽然记起一事,便对姓卞的看相先生说:「我今天到你那里去,原想请你的老师来看的;因为张八会对我说过,他八年前你老师说他今年二十八岁要死于非命。而今你们又说他不致于死,这又如何说法呢?」
「是的吗?」姓卞的口里轻声自语:「张八,张八?」
好像在追忆一件事,原来单科员想请通天阁那位留有五柳胡子看相先生看张八的,到了通天阁,姓卞的说他的老师因事回去江北,要一个多月以后才能来,所以单科员只好把姓卞的请来了。那位姓姜的,是通天阁隔壁百灵居相馆的主人,便顺便也请他一齐来了。
姓卞的突然记起了一事,说道:「对的,我记起了,我老师的手册里,今年应死于非命的名单上确有张八这个名字,是否二十八岁,我就记不清了,张八既然对你说过,那大约就是他,不会错的。」
他又作怀疑的样子说:「那末,确然奇怪了,为什么他的气色又在转好呢?」他正在猜疑的时候,百灵居看相姜先生解释道:「我们两人看的当不致于看错;八年前邱老师看的也不致于看错,其中当另有问题。」
他想了一下又说:「且等下月邱老师回来,再来看一看,问一问,就会明白其中底细的。」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强盗张八路劫杀人一案法院开庭起诉那天,检察官根据前两次的他们口供,又根据法医在被害人的尸体上面所检得的伤害报告书,提出罪名的起诉。法官宣读起诉书的内容,面对出庭的白学良、朱阿昌和张八三个犯人的罪状,作出下面几个要点的宣读:
第一、白学良乃强盗的首领,虽未曾开枪杀人,而身怀老式左轮手枪,意在指挥,恐吓并帮凶。
第二、张八身怀新式曲七手枪,在黑暗中向事主开枪四响。
第三、朱阿昌身怀新式左轮手枪,在黑暗中向事主开枪四响。
第四、张八因抽了死签,自己承认开枪时曾射中两个人。
第五、朱阿昌当时因黑暗看不见有没有射中人。
第六、根据法医从事主两人的尸体上面验得当时系死于枪伤。
第七、但所检出的子弹,并非张八的曲七子弹,而是朱阿昌的新式左轮子弹。
第八、因此,朱阿昌、白学良和张八三人都以共同行劫杀人罪起诉了。
法官根据检察官的起诉书,照例重覆向被告人三个强盗问了一遍,表示检察官所起诉的是否与事实完全一致。此时张八突然起来对法官说:一错了,错了,那支新式左轮那天是我带在身边的;所以那两个事主都是我打死的!」这样一来,把法庭上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了,张八要把以前的口供加以修正,目的不是逃罪,而是愿意当死。
法官就问:「张八,你在侦查庭上不是承认了那支曲七手枪是你用的吗?为什底今天又说你那天带的是左轮呢?」
张八立即解释说:「我们三支手枪原是放在一起的,每次出去做生意(打劫)时,照规矩是由大哥先拿了那支老式左轮之后,又由他将其余两支发给我们的。平时白大哥都是把曲七发给我,把新左轮发给朱阿昌的;但那天我们出发时天已黑,白大哥拿了一支之后,我和朱阿昌就自己随便去众一支,所以拿错了。其实我们有时也交换使用两支枪,并没有一定我用曲七,朱阿昌用左轮,所以那天出发时我是带了左轮的。」
张八怕法官不相信,又解释说:「我在侦查庭承认那支曲七是我用,乃依平日所习惯的说法,现在我记起了,那天开枪时觉得冲力很重,用的是左轮,不是曲七;所以我今天要求修正我的口供。这是我的认罪修正,不是不认罪的修正,所以敢请法官准我修正。」
法官听了就问白学良,情形是否如此。白学良说,那天他们两人自己去拿手枪是事实,至于有无拿错,那就不知道了。法官又问朱阿昌,朱阿昌答说:「我那天从出发到开枪,情绪都很紧张,所以这一切情形都记不清楚了,如果张八能够记得淸楚,就应依张八所说的,我前次在侦查庭所承认那支左轮是我所用,也是依平日的情形说的。现在我也请求修改我的口供,那天我用那一支手枪是记不清楚的。」
于是法官又问:「张八,你若只是这样的理由,不足修正你的口供;你得有其他更充实的理由才可以,你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法官也对朱阿昌说:「朱阿昌,你也同样情形,需要更好的理由,否则不能更正你的口供。」
张八想了大约有二三分钟,说道:「我在侦查庭曾经说过,我开枪时好像射中了两个人,现在果然被枪杀的是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尸体上所取出的子弹又同是左轮的子弹不是曲七的子弹,那就是证明那左轮手枪是我用的了。」
接着朱阿昌也说:「我那天既然看不见人,当然不能射中人;所以那支曲七所发的子弹应是我所发的,而左轮不是我发的。」
法官看见张八和朱阿昌二人如此争辩,就对他们说:「你们不用再解释了,检察官控告你们共同杀人那是没错的;你朱阿昌承认使用那支左轮手枪;你张八承认开枪时射中了两人;既然你们都开过枪,当然都可能打死人的。」
「嗳哟!法官,这是不对的。」张八叫起来说:「那两支枪原不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只是警察从路边检来;那末我们常时不承认是我们的,那末他应常怎样判呢?」法官说:「当时有路人看见你行劫不遂,又向事主开枪,而后来警察又根据路人所说的样子,抓到了你们,这就是最好的人证了,就是当时没有搜到你们的枪,你们的行劫杀人罪也要成立的。」
「那末,当时如果警察只在路旁检得曲七一支没有发现左轮手枪的话,你是否可以判我们开枪杀人罪?」张八又说:「如果我们只承认使用曲七,不承认用过左轮,那又当怎么办呢?难道曲七的手枪可以配上左输的子弹吗?」
法官说:「判罪要人证物证;路人和警察都是证人,而尸体上面左轮子弹是物证,只要是左轮子弹,是证明你们用过左轮手枪杀人了,找不到那支左轮是不要紧的。」
「那末,」张八又说:「既然是根据子弹判罪,现在尸体上面只有一种左轮子弹,而我们两人用的是两种枪,我既承认是我开的左轮枪,为什么我的话不成为可靠的口供呢?杀人的只有一人,当然我是正犯,而其他的人,只有行劫罪而无杀人罪,至多也只是从犯,不能都一样当做正犯论罪的。总之,杀人的只有我一个人。」
「好了,你不用多说了。」法官说:「我们总不致于枉屈你们。」
于是辩论宣告结束,只有静候下一庭宣判了。无论如何,张八总算尽了他抽死签的义气,硬把朱阿昌应该当的罪抢去了。
这几天,刚刚那位八年前和张八看过相的通天阁看相先生姓邱的,由乡下回到上海了。他的学生和隔壁百灵居老板姜先生就把张八的事告诉了邱老师。
他们打开多年留下来的手册一看,上面这样记着:「张八,今年二十一岁。二十八岁当死于非命,积善有救。但出死入生的灾难亦所难免。」
邱老师的学生卞先生和百灵居主就对邱老师说明张八在一月前气色已在转佳;但据报纸所登的张八受审情形看,他已承认行劫时开枪杀死了事主两人;这样看来,他的被判死刑也是铁定了的;那末当时气色何以又会转佳呢?这是颇堪研究的问题了。邱老师当然相信他们两位所看的气色转佳不致于看错;那末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连邱老师也想不出了。这问题他们三人闷在心里,欲求解决。
又过了几天,上海报纸登载本埠新闻中,有一条题曰是这样写:「极司非而路路劫杀人案,强盗凶手三人同判死刑。」
新闻记者也曾把白学良、朱阿昌和张八的闻判神情描写出来,说张八常庭抗议法官的判决,说杀死人只是他个人做的,何以也把白学良和朱阿昌也判死刑?难道两粒子弹会是三个人开的?难道老式左轮和曲七手枪可以配上新左轮的子弹?
那天这新闻一登出,不特邱老师他们三人觉得有疑问,连法院的单科长以及法院里有些人员听见单科长谈过张八以前的事,以及那次看相先生入监所说明的人,也都谈论纷粉了。看相先生三人就想能够入监去看看张八的气色是否又有变坏的情形。于是就由卞先生和百灵居主人姜先生两位去拜访单科员。
说明来意之后,单科员就满口答应可以带他们三位一道去提蓝桥监狱,看看张八他们的相;因为张八此次被判死刑,总算八年前已被邱老师看准了的,单科员欢迎他们去研究。
第二天,单科员就带了三个看相先生进了提篮桥监狱。也照前次的路线,先经过白学良的囚房,次经过朱阿昌的闪房,最后来到张八的监所。三位看相先生也都把白学良和朱阿昌的相貌看了一下。他们的目的要看看张八的相,是否有了特殊的变化,到底是坏或是变好。
当张八和单科员在谈话的时候,他们三位看相先生已把张八的气色看妥了。邱老师脸上露了笑容,而他的学生和百灵居主人也不知不觉地点点头,表示他们三人对于张八的气色有了同样的看法。
单科员和张八谈话时,张八并不注意其他三人,所以也还看不出邱老师是他所熟的的人。
单科员问张八:「你们的上诉期间还有一个星期,他们两人都决定上诉,你当然也要上诉的了!」
「单科员,多谢你的好心好意!但我大概不上诉的,总是要死的,还是早一天执行就算,上诉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既麻烦,又拖了日子,何苦来!」
张八又说:「我早就对你说过的,八年前,看相先生就说我今年要死于非命的,那还有什么好说呢?」
此时卞先生就向单科员耳边轻轻地问:「邱老师想和他说几句话可以吗?」
单科员点点头,嘴里没有说话。
于是邱老师就走前半步,靠近监房的铁门,面对里面说:「张八,你认得我吗?」
张八看了邱老师两眼。「啊,你是通天阁邱老师,我认得的,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单科员很同情你,所以肯带我们来,你身体还好吗?」
邱老师接着说:「你的女人和孩子还在上海住吗?有什么托我给你办没有?」
张八说:「邱老师,你的看相太灵了,一切都依你所看的成为事实。今年我是二十八岁,我的女人是二十四岁,你八年前不是说过吗,今年我当死,她克夫,明年她再嫁吗?我的那个孩子今年也八岁了。」
「你的气色已经改变了,是好不是坏,今年你可能不会死的,你应当进行上诉。」
邱老师又说:「前一个月,我回去乡下,我的学生和隔壁的姜先生曾来这里看过你的气色,他们已经发现你的气色在转好;但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又不好,所以我们今天特地来看你。现在依我所看的,你的气色已经转变正常了,没有死亡的样子,你尽管进行上诉的。法院里备有义务律师,只要你说一声『不服,上诉』,他们就会替你办的,也不花钱,何乐不为?」张八带苦笑地说:「邱老师,你用不着安慰我了,我总是死定了的,我也不怕死,所以我此次承认那个事主都是由我一人开枪打死的。」
他又解释说:「我也知道上诉是不用花钱的,但徒自拖了日子,有什么意思呢。」
「张先生,请你安心要听邱老师的话,他不会骗你的,他为什么八年前不骗你,而现在反来骗你呢?你是一条好汉,我们知道的,不是怕死不怕死问题,而是该死不该死问题,我们三个人看的相总不会错的,你今年命不当死。」
「命不该死?难道人的相也会改变的?」
张八表示不相信地说:「八年前邱老师给我看的相,说的事,这八年来一点也不错,那里现在已经宣判死刑了还会改变呢!」
邱老师就接着对张八说:「相由心生,相由心改,人的相貌原是会改变的!」他又记起八年前的往事,又说:「你记得吗?那次你来看相,我不是劝你修心补相吗?过去你没有修心补相,所以一切就都接着相上所注定的成为事实了,至于现在,我不知你曾做了什么好事,已把相局和气色都改变了,今年你可以不死于非命的。」
「邱老师,我一向都没有做过什么好事,那有会改相的道理?虽然那两个事主都不是我打死的,但我当时也向他们开了四个子弹,这四个子弹原也可以打死四个路人的,我还有什么做好事的可言呢?」
张八又说:「邱老师,我曾听人说过人之将死的时候,会有回光反照的事,我是否回光反照呀?请你不要看错了!」
卞先生就说:「不是回光反照的;只有病人将死才有回光反照的事,而且乃指精神说,不是气色说的。病人将死之前常常心意特别清明一下,这叫做回光反照,并不是说气色会转好的。现在,你从上月起就开始转好了,今天我看你的气色,比上月更好了,一定不会死的,所以请你相信我们的,要进行上诉,横竖进行上诉,总是于你无损害的。」
「张八!」
邱老师突然叫了一声:「你刚才说,那两个事主都不是你打死的,那是谁打死的?」
张八答:「朱阿昌打死的!」
「你怎么知道是他打死的?」
邱老师说:「既不是你打死的,为什么你会被判死刑呢?」
张八说:「法医验明那两个事主是死于左轮手枪的子弹,而朱阿昌承认那手枪是他用的。」
「那手枪真的是他用吗?」
「真的!」
「那末,你为什么被判死刑呢?」
邱老师奇怪地问:「是否朱阿昌诬说是你打死他们吗?」
此时张八还没有答话,单科员就接着说:「说到这事,那就要先怪你老先生害了他了。」
他又解释说:「因为张八相信你八年前看相,说他今年必死,所以他就把朱阿昌的事抢去了,他承认那支左轮手枪是他用的,那两人是他打死的!」
邱老师听了忙若转过头来问:「张八,你真的有此事吗?」
张八点点头,说:「我总是要死的,为什么不把朱阿昌的命救回来呢?」
邱老师喜形于色地急急仲过手和张八握握手,对他也看了众人说:「好了,好了,你此次一定不会死了,你的改相就是这个道理了,你有好心,把的恶相改过来了,你一定要听我的话,进行上诉!」
本来张八是不相信他们看相先生说的话,以为他们只是安慰他,没有理由使他相信自己的凶相会改的,但现在经过邱老师这样的解释,却有一些道理了。因为他自己明白,他的的确确一被捕就想替朱阿昌当罪的;他们也都知道那天夜里是他把那两位事主打死的,于是张八心里就有一些犹豫,如果有这改相的道理可以不死的话,也何必一定要死呢?他又想,如果自己可以不死,而那杀人的死罪总要有人承当的,那是否又要把它推到朱阿昌身上去呢?
他想到这里又问邱老师说:「邱老师,你们看见过朱阿昌的相没有?他也被判死刑的,到底怎么样呢?我如果上诉不死,是否要把死罪推到他身上去呢?」
张八慷慨地说:「不管法官要判朱阿昌死刑,我张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总不肯翻供不认罪的。」
「你不用问朱阿昌的相怎么样,也不用把杀人的罪推到他的身上;而且你也不必翻供,只说那天在黑暗开枪,只想吓吓他们,希望吓他们能把皮包放下,并无意杀死他们的。」
邱老师又教他证明无意杀人的理由说:「如果有意杀人,如果当时曾看准了事主,为什么他俩中弹之后,我们没有赶上去抢他的皮包呢?可知当时只是随手向黑暗里开枪而已。」
果然张八用邱老师所教他的这个理由,托由义务律师上诉,主要的理由是行劫「未遂」,杀人「误杀」,不能引用「强盗杀人罪」判他死刑。当然朱阿昌和白学良二人更有辩护的理由了。
可是,上诉的结果并不满意,朱阿昌和白学良二人虽然改判为无期徒刑,而张八仍维持原判;因为行劫是行为的目的,强盗罪名已经成立。至于杀人,由于行劫所造成,虽然当时意在恐吓,而事主两人被杀亦系事实,所以张八仍维持死刑的原判,正如他所说的「多此一举」。
高等法院一宣判,张八自己却觉得无所谓,他认为命是该死的,看相邱老师只是一半安慰一半希望而已,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人者死,他既承认了杀人,就不能不死的,但这事却使看相先生邱老师他们认为莫明其妙了。他们明明看张八的相是已经好转了,何以还是维持死刑原判呢?
邱老师就叫卞先生打电话给单科员,问他关于张八维持原判,还有再上诉的办法没有。此时单科员对看相之事已有了很大的兴趣,看见张八仍处死刑也觉得奇怪,何以看相的前八年能看得准,而这次偏看不准呢?因此在电话中也问到这个问题。卞先生告诉他,他们几个人也对这问题在研究,如果此次张八会被判处死刑的话,他们认为太奇怪的事。
单科员告诉他说,强盗杀人罪只有二审没有三审,就是说,有的罪可以再上诉于最高法院,而强盗只能上诉于高等法院,高等法院二审后判定就无法再不服了,这样看来,张八是死定了的,宣判后将宣判书送到张八手里就随时可以执行绞刑的。最后单科员又在电话中说,如果邱老师有意再去看张八的话,他还可以带他们进监狱的。
第二天果然邱老师又随单科员进入监狱,照样也先看了朱阿昌和白学良,奇怪的,他们都看定朱白二人的气色显然仍是变坏不曾改好,虽然他俩已从死刑改为无期徒刑。最后又看到了张八。邱老师他们三人都聚精汇神地对张八看了一下。张八倒很看得开,他只笑笑,表示感谢邱老师诸人的好心好意,关心他的命运。
「张八,你暂且宽心罢,我们知道你是维持原判的;但我们今天来看你的气色,还是断定你不会死。」
邱老师又说:「这当然是一件不能使你相信的事,我们自己也在怀疑。不过,我所怀疑的不是我看错了,而是怀疑将来将是何种变化,能使你既被宣判死刑而竟然不致于死。」
「邱老师,我感谢你们的关心!」
张八说说:「我早就不希望减刑的,现在是还希望早一天执行早一天好,等死的日子更难过。」张八说时有些伤感。
邱老师就说:「我们想去看看你的家里,你有什么话对你妻子说没有?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邱老师等待张八的答话,张八低头在想。
「实在太感谢你们了。你们去看她吗?」
张八仰起头,眼眶已经满了泪水。
「没有别的话说,只希望她能把孩子送回乡下给我母亲,不要他再来上海,因为他的眼相也不好,免得和我一样。至于她,随她的便,今年我死后就嫁也可以,明年再嫁也可以,总是我对她不住的!」
「好的,你可放心,孩子我们可以帮忙把他送回乡下去。」邱老师们安慰了张八几句话就离开了监狱。
在路上,单科员问:「你们看张八的神色真是不致于死吗?」
「真的,以相论相,他绝不致于死的;但不知其中尚有什么变化。」
邱老师说:「很奇怪,他们两人,虽然减为无期徒刑,在这一年之内却会死于狱中的。」
「真的吗?」
单科员说:「杀人罪二审就完结了,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了。」
「是的,我们也知道的;」邱老师说:「但我却相信其中必有变化!」
他们和单科员在路上分别之后,就顺便去张八的家里看看张八的女人和儿子。百灵居主人姜先生本来不想去,因为他和张八毫无交情,素不相识。但邱老师却劝他一道同去,因为邱老师说,去的不是单去探望她而主要的目的是去看看她的气色有无克夫的。于是姜先生也随同一道去了。
很奇怪,他们见到了张八的妻子,除说明来意,把张八交代的话转达外,邱老师还给她一些零钱,也看出了她脸上并没有克夫的气色,而明年却也不一定要再嫁的了。这一下却加强了邱老师们以相论命的信心,认定张八此次绝不致于死,否则就不能再以看相为业了。
于是他们就跑去请教律师,请问他们要用什么方法,可以把张八的死刑不致于短期内执行,要想办法先做到这一步,然后等待变化的机会。结果就听律师的指教,由张八的妻子张唐氏向最高法院申诉。那时上海是公共租界,由英国代管,也就是向伦敦方面去请求减刑。理由是张八因抽了死签,所以承认当罪,而实际上那两个人不是张八杀死的。
本来张八转定了死刑在一个月之内就会执行绞刑的,这样一来,就把他的生命拖长了至少两三个月时间,因为那时邮件是由海邮送达,由上海去伦敦来回,中间又须经过英廷法官的裁定,无论最后裁定如何,把时间拖长了,那是必会达到目的的。
至于白学良和朱阿昌两人,由于张八一口承认了是他一手杀死两人,他俩认为不该判无期徒刑,至多只能判十五年有期徒刑,所以他两人也不服所判,请求高等法院更判。其实这都是多余的事,强盗尤其是兼有杀人,能够改判无期徒刑已是大幸的了,再减为十五年是不可能的。但白学良和朱阿昌两人偏偏要这样做。结果,事情发生得非常奇怪。
自邱老师支持张八妻子出来为夫申诉之后,由于事实上事主两人乃朱阿昌杀死,不是张八杀死,报纸既把其中实情披露之后,各方对于张八的盗亦有道的义气行为都表好感,于是投函报馆以及上呈法院甚至打电报去伦敦代为申冤的大有其人。于是「张八强盗杀人案」,当时成为一件重大的新闻。主要的问题不在于「强盗杀人」,而重于「寃狱」和「抽死签」两事。张八不曾杀人竟被判为杀人,罪是寃狱;而强盗的抽死签则有『用权术致人于死」的罪了。
这事不特引起上海各界注意,也引起了伦敦方西的注意。伦敦方面接到张八妻子的申诉状以及上海各方的函电之后,便饬令由上海高院将原判更审,因为原判是死刑,既令更审,便含有对原判有怀疑,需要减刑的意味。反过来说,如果原判是无期徒刑或有期徒刑,则更审的意味可减轻,也可以加重的。是法院上一般的情形,大家都明白的。
于是上海高院更审的结果,因为张八实际上不是杀人凶手,便把原判死刑改为有期徒刑;把朱阿昌的原判无期徒刑,因他系杀人的真正凶手,再改判死刑。至于白学良,原非杀人凶手,本不当死;但因他承认抽死签的事是由他主持,他老大哥有此权柄,叫大家抽死签去认罪当死,因而他便负了「用权术致人于死」的行为,加以他是实际行劫杀人的主脑人物,于是也把原判无期徒刑改为死刑了。
因为案情重大,而又为伦敦及上海两地所关心的案件,法院想迅速处理作一结束,宣判的当日便把判决书送达白学良朱阿昌和张八三人手中。张八得此减刑的宣判当然喜出望外。因为这次申诉乃系张八妻子的主,不是他自己可以主意,也不是他不肯当死罪,更也想不到事情演变到这等田地,所以他也只好听判,不再有何异议了。
更审宣判时,白学良和朱阿昌两人由无期徒刑又改为死刑,已感到意外的惊骇了,而当日又接到判决书更是惶恐了。他敏感地意味到随时都有被执行绞刑死去的,本来他们对于死是不大惧怕的。但此时他们一想环首的情形,却大怕特怕起来。因为他本来已可不死了,而今改为死刑,所以心理上有一种异样的反应使心中万分的难过。
朱阿昌本是杀人的凶手,他倒比白学良镇静些,因为他心中有一种自己应该当罪的想法,本不应当从抽死签的办法由张八去代死的。所以朱阿昌虽然难免惧怕,却愿意当死,至于白学良,他此次本不当死,但因事实的演变,社会和法官对他为首的罪加上抽死签的罪,便把他加重的判为死刑,心中总觉有些不服。
白学良绰号白狐狸,他是一老谋深算的人物,是强盗的首要,他对这次重判死刑表示不服。他决定表示反抗。他怎样表示反抗呢?宣判的第二日,他意味到自己的生命不会有一星期的延长,只是在这两三天之内就要被绞死的。他曾对一个同囚房的人说过,他自开始做强盗已经十八年了,其中当死而不死的已经有过四次了,两次是用抽死签的方法把死罪移植到别人身上,两次是用强辩和嫁祸的办法,使同伙死于寃狱。因此他自认这次的判处死刑,在他自己的做人不够完善言,是天网恢恢罪有当得的。但他决定反抗此次法官的无理判决,他不愿死于伏法之下。
就在他对同房的人说了这话的当天夜里,白学良把自己的被单撕为一条一条,再把它辫成绳子,在天明之前,就在自己内房的铁门上吊颈死了。这就是他所谓不服判罪的反抗行为,是死于自杀,不是死于伏法。
本来法院判决书当天送达的意思,并不是想提早把他们执行绞刑,而是为着提早把案件结束,一面呈报伦敦一面使上海各方面早些安定舆论的,而白学良竟然神经过敏,误会为这是提早执行死刑的作法,竟然在宣判的第二天晚上就自杀了。
被判死刑的人本当特别看守的。白学良和朱阿昌两人身上已经不留任何带子和五金的东西了。想不到他会用撕破被单的布条辫成带子作为吊索,竟然自杀成功。
白学良在监狱自杀消息传出之后,上海各报都评论监狱当局疏忽之罪。当然也有人替白学良申冤,说他此次本不该判死罪的,所以才会造成这反抗判罪的行为。也有人借题发挥,说是张八侥幸命不该死,否则也早已死于寃狱了。
这一来,把法院作为舆论抨击的目标,使法院不能不对朱阿昌的安全加以注意了。法院立即责令监狱当局加意看守朱阿昌,不容他再有白学良自杀之事发生。
接着,只有两天的工夫,法院为要避免白学良事件的重演,便把朱阿昌提前执行绞刑了。
于是,张八等强盗杀人案告一段落;而白学良和朱阿昌的非命死于狱中,也完全符合了邱老师们看相的论断了。
这案在法院中,在上海社会的评论上虽然告一段落,而张八的改判无期徒刑,也有一些人认为判得太重;因为,他既没有杀人,只能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不应当判无期徒刑的。
同时,由于他肯那样决心的愿意当死,遵守抽死签的决定,这种盗亦有道的精神却博得一般的同情。所以上海各慈善家以及一些社团,也曾呈递公禀向法院、向伦敦替他请求再行减刑的。
由于白学良和朱阿昌二人原系无期徒刑,后来竟然变为改判死刑,同时又很快地一个在狱中上吊自杀,而一个又特别提早执行了死刑;于是新闻记者就从法院的单科员处得到消息,说是这些事早就被通天阁邱老师们看相看出来的。新闻记者一面把这花边新闻刋出之后,自然引起了人们的兴趣,街谈巷议尽是这个问题。而通天阁也变为新闻记者的采访花边新闻之所了。
除了证实白学良和朱阿昌的事之外,记者们也和市巷所谈论的一样,追问到张八的今后问题,请问看相的,关于张八被判无期徒刑,是否一辈子要关死在监狱里呢?这问题不特新闻记者要问,许多人同情张八的人要问,而邱老师们自己也要问。因为依邱老师们在张八相上所看到的,不特不致于死刑,论理也不致于判无期徒刑的。依他们所看的,张八此次渡过了死关,既由于「行善改相」所致,那末,就不致于再死于非命的;就是说,他不致于因无期徒刑而关死于牢狱里的。
这当然是看相先生们千载一时为自己做广告的机会了,新闻记者跑上门到通天阁来采访关于张八的命运,把记者和邱老师的问答,作为花边新闻,这是有钱都办不到的广告。于是通天阁主人邱老师便不能不好好地利用这机会了。
邱老师说,依他从张八相上所得的结论,张八只能在牢狱中大约过三年多一点的时间,不致于坐更多的牢,今年张八是二十八岁,照理,在三十一岁,正是行运左边眉毛头的时候,应当有财又有喜。
那末,对他的被判无期徒刑又将作何种解释呢?
对这,邱老师没有说出什么理由,他说这是法律问题,我们不敢有何议论,但他只能就相论相,张八虽然被判无期徒刑,却到三十一岁就会出狱,而且那时又有得财的事,而他的妻子又会有孕的。
记者们本是经常喜欢向人家说笑话的。有个记者就向邱老师说笑话:「邱老师,你看张八相可能不错,他到了三十一岁,那年他可能会得财,而他的妻也可能身上有孕,但你既不能说出其理由,而我却不用看相能够说出理由了。」
邱老师说「你说的什么理由,请你说说看。」
记者说:「那年,张八的女人有了男朋友,肚子大了,就送张八一笔钱,请张八把妻子让给他了。」
「对的,一定是这样情形,否则邱老师看相就不准了!」
许多位记者都这样一边笑一边说。
邱老师也和他们一起大笑起来,说:「这位先生所想的理由倒不错,但事实不是如此,他是要脱离牢狱之灾,要出狱后始得子的。」
这一场的谈话,记者们也都把它作为花边新闻登在报纸上了。当然,这关于算命看相之事也都只是说说而巳,没有几天也都过去了,留下的只是张八以无期徒刑关在提篮桥监狱里,而邱老师们仍然在等着张八到底又有什么变化。
事情真是奇妙,那时候正是民国初年,张八被改判后还没有两个月,不知英国皇族有了一件什么事或是英国国会有了什么事,举行了一次大赦,上海是殖民地,也在大赦恩典之内,那次大赦有的轻罪完全赦免,出狱;重罪就减刑一半。大约死刑就改为无期徒刑,无期徒刑改为十五年有期徒刑,此时原判为无期徒刑的张八,就减为十五年有期徒刑。
张八因为大赦得将无期徒刑减为十五年有期徒刑的消息在报上发出后,上海社会关心张八的事的人,都奇怪起来了。因为以前报纸上曾经登载过关于张八的命运,看相的说他虽被判死刑而不致于死;果然后来减判为无期徒刑。判定为无期徒刑之后,又说他不至于因无期徒刑而关死于牢狱里说是只不过三年多的时间,一到三十一岁运行至左眉就会出狱而且得财得子的。现在竟然因为大赦把无期徒刑变为十五年有期徒刑了,虽然还未完全应验,相距三十一岁也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总算已有了兆头可见了。
另外有一件事更使大家认为看相太有道理了。当白学良和朱阿昌两人被判无期徒刑时,而看相的邱老师们却说他俩不久要死于非命。事实上呢,果然后来又改判死刑。而且白学良闻判的第二日就自杀,而朱阿昌也因白学良的自杀而被提早执行绞刑了。如果当时白学良不自杀的话,一个判处死囚的,也可能延缓执行三四个月的。如果稍稍延缓执行,他们两人的死刑,碰到大赦也可以减为无期徒刑的。这样看来,看相虽然不能说出道理,而应验的事实却太奇妙了。一个人的生死,真是命定的了。
后来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张八被减为十五年有期徒刑之后,他真是喜出望外,一再把这条命完全从死亡里检回的。于是张八从此决心弃邪归正,在牢狱里非常守规服役,每天都尽力做苦工,等待十五年刑期的届满,不在话下。
在监里的囚人,除有特殊的事故发生,见于报纸外,平时不会使人关心的,当然张八也不能例外,自他初初被判以及不久减刑被人们注意外,后来就没有人关心他的命运了。但是,事情又来得奇怪。张八在牢里渡过二十九岁、三十岁,到了三十一岁那年,突又有一个大赦,他又从原减刑十五年再减为七年半了。
此次大赦只在报纸登载囚人幸蒙大赦减刑,并没有特别提到张八减刑之事,因此社会对张八也不注意。有的人虽然记得前两年的故事,扣算张八的刑期,纵然再减了七年半,至今也还只服刑三年多,仍不能出狱,以为看相所说的虽然不完全应验,总算他三十一岁又减刑了。
有一天,张八妻子来接见时,邱老师也一道来看张八。邱老师又替张八看了气色,也和张八谈了一些关于命运的话。张八对邱老师是万分相信而且感激的,他就把自己的命运交托邱老师去主张。他们在接见的时候似乎曾经商量过什么事。离别时两人都带有愉快的心情。
过了几天,上海申报和新闻报两份最大报纸登有这样的一个广告:「强盗张八,即将出狱,邱清看相,丝毫不爽。张八需要金钱援助,邱清愿意脍送润金。」
除了这大标题之外,还把前三年各报所登的关于通天阁对张八、白学良、朱阿昌三人看相以及以后全部应验之事完全登出,同时又说通天阁老看相邱清,为着同情张八的系狱,这三年来时常接济张八妻儿的生活,现在张八又依邱清所断定,虽无论刑期还有三年半,却应验了邱清的断相,果然在今年三十一岁行运到左眉头,即要出狱了。
但张八出狱之后需要生活,需要本钱,恳求各界同情张八的人,解囊相助,让这位满有义气的强盗,三年来在狱中,已经完全改过自新的张八,能够得到职业,并养活妻儿,同时通天阁愿意在这三个月所有看相收入的润金,以半数捐助张八云云。
这广告一登出,上海又哄动了一下。大家有的相信,有的怀疑。
接着,又过了几天,监狱方面,根据狱吏的报告,说是张八在居囚期间,品行甚佳,也赞成邱淸替他的呼吁,于是他就对新闻记者发表谈话。
谈话的内文大略是这样说,张八原判无期徒刑,经头一次的大赦,减为十五年有期徒刑;又经过此次减赦,变为七年有期徒刑;现在法院又跟据『假释」条例,凡犯人在狱品行佳者,得于刑期执行二分之一时,可申请假释放。张八的品行符合这条件,而他自廿八岁入狱到现在,已过了刑期的二分一,所以日内便可假释了。
监狱长在谈话之末,也替张八说好话,说他已完全成为一个新人,希望各界能予援助。
这样一来,张八不特真的如看相所言出狱了,也如看相所言于出狱时得财了。
通天阁邱老师利用这机会也发了小财,张八出狱后不久,果然他的女人也得胎了。张八后来在上海提篮桥开设饮食店,招牌就用「张八」,生意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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